《夜夜燥》

【夜夜燥】

冷先(xian)生(sheng)指派药铺的(de)伙计(ji)王相，到镇上(shang)的饭铺定下八个菜，又提(ti)来一瓶烧(shao)酒。他坐在上位，让白鹿(lu)两(liang)家的主(zhu)事者各坐一侧(ce)，方(fang)桌(zhuo)剩下的一边坐的是老秀才鹿泰和。冷先生向(xiang)来言简意赅(gai)，不见寒暄(xuan)就率先举起酒盅与三位碰过一(yi)饮而尽，然後直奔主题：「事情(qing)不必再(zai)说，现在只(zhi)说怎(zen)麽弄(nong)，有话明(ming)说，过(guo)後不说。」一切都按(an)着各人预定的(de)轨道推进(jin)，没有差错(cuo)。嘉轩(xuan)摆出的自然是(shi)败家子羞(xiu)愧的(de)面(mian)孔，呷了一盅酒後，开口说：「踢卖(mai)先(xian)人业(ye)产，愧无脸面见人(ren)，咋(za)敢争多论少？先生哥处事(shi)公正，你说(shuo)怎麽弄就怎(zen)麽弄。我绝无(wu)二(er)话。」鹿子霖早(zao)已领得父教(jiao)，严谨地(di)把握看自己的情(qing)绪，把买地者(zhe)的得意与激动(dong)彻(che)底隐藏，表现出对於自家兄弟不幸遭遇的同(tong)情与(yu)体(ti)悯，慷慨地(di)说：「先(xian)生哥你就看看(kan)办(ban)吧(ba)！既(ji)然俺们兄弟俩(liang)信得下你，谁日后再(zai)说(shuo)二话还算人吗？你说咋弄就咋弄。」冷先生连着喝(he)下几杯(bei)酒(jiu)，冷(leng)冷的(de)面孔开(kai)始红润活泛起(qi)来，更见(jian)一副耿直不阿的风(feng)采(cai)：「话(hua)怕明说。你们两(liang)家是白鹿村的大家(jia)户，二位(wei)令尊(zun)与家父都是义交。我(wo)虽(sui)无意偏袒任何一(yi)方，但(dan)话说(shuo)回来，再(zai)准(zhun)的尺子也都(dou)量(liang)不(bu)准(zhun)布，还要二(er)位贤(xian)弟(di)宽谅。」说罢眼(yan)光锐利地(di)啾一啾鹿子(zi)霖(lin)，鹿(lu)子霖以同样坚定的眼(yan)光作了回答。冷(leng)先(xian)生再(zai)转过头啾着(zhe)白嘉轩，白嘉轩却(que)一把捂住(zhu)腮(sai)帮，似乎(hu)要哭出(chu)来，低下(xia)头(tou)去。冷先(xian)生(sheng)紧紧迫问：「嘉(jia)轩似有(you)反悔之意(yi)？如是，现在(zai)还(hai)来(lai)得及。人说泼出去的(de)水推倒了(le)的(de)墙--难收(shou)难扶。现(xian)在水还没泼墙(qiang)还没倒(dao)，你说了不迟。」嘉轩抬(tai)起头来(lai)，头(tou)上竟沁(qin)出一层(ceng)细汗，说：「反悔(hui)倒不反悔，只(zhi)是(shi)畏怯子孙的愤怒和乡(xiang)党的耻(chi)笑(xiao)。」随之吞吞吐吐说出(chu)换地的想(xiang)法来(lai)：二亩水(shui)地(di)还是(shi)卖给鹿子霖(lin)，鹿家(jia)原(yuan)坡上那二(er)亩(mu)慢坡地转(zhuan)到自家，好地(di)换劣(lie)地的(de)差价，由鹿家付(fu)给自(zi)家(jia)。嘉轩说出这个方案後忽(hu)地站起，手(shou)抚胸膛(tang)红(hong)看脸说(shuo)：「全是为了顾一(yi)张面(mian)子呀；还望先生哥和子霖兄弟(di)宽容(rong)。」此话一出(chu)，毕竟是节(jie)外生(sheng)枝，冷先生不大(da)高兴(xing)地说(shuo)：「即有这话，你(ni)该(gai)早说，我也好与买方早早(zao)说(shuo)透。不过现在说了也好(hao)……」说完就(jiu)啾一(yi)眼鹿子霖。鹿子霖原以为嘉轩事到临头要反悔要(yao)变卦了，单怕(pa)到手(shou)的二亩水地又(you)黄了(le)，听明白了(le)是换(huan)地，就作出豁达的气魄说(shuo)：「这倒好！只要於嘉轩(xuan)兄弟(di)面子上好看，就那麽办(ban)。」冷先生(sheng)自(zi)己(ji)当(dang)然对两厢情愿的事(shi)不再有什(shi)麽话说，只是这突然的(de)变(bian)故打乱了(le)他事先与两(liang)方交换过的关(guan)於(yu)地(di)价的估计(ji)，随机应变(bian)的办法很快也(ye)就(jiu)形(xing)成。「既然如此小(xiao)有变故(gu)，这(zhe)事也不难(nan)办(ban)。」冷先(xian)生说，「嘉轩的水地是天字号地，子霖的慢(man)坡(po)地是人字号地，天字号地和人字号地的价码，按朝(chao)廷徵粮的数目(mu)就可(ke)以兑换出来。如果二位同意这个(ge)弄法(fa)儿(er)，事情就简单不过了。」无论白嘉轩(xuan)或是鹿子(zi)霖，最(zui)熟悉的可能(neng)不是自(zi)己(ji)的手掌而是他们的土(tu)地。他们(men)谁也(ye)搞不清(qing)自哪(na)朝的(de)哪一位(wei)皇帝开始(shi)，对白鹿原(yuan)的(de)土地(di)按「天(tian)时地利人和」划分为六个(ge)等(deng)级(ji)，按照不同的等级徵收(shou)交纳(na)皇粮的数(shu)字(zi)；他(ta)们对自家(jia)每块土地所(suo)属的(de)等级(ji)以(yi)及交纳皇粮的数目，清楚(chu)熟悉准确无(wu)误(wu)决不亚於熟悉自(zi)己的手(shou)掌。土地(di)的(de)等级(ji)是官府县衙(ya)测定的(de)，徵交皇粮的(de)数(shu)字也是官(guan)家钦定的，无(wu)厚此薄彼之(zhi)嫌，自(zi)然(ran)天公(gong)地道，俩人都接受了。冷先生取来算盘(pan)，推给老秀才说：「你给兑(dui)换算计一下。」老(lao)秀才(cai)噼(pi)里啪啦(la)拨动看算盘上的珠(zhu)子，连拨两(liang)遍，一(yi)亩天(tian)字号(hao)地大体可以折合四(si)亩人(ren)字号地(di)。这样就推算出鹿(lu)子霖(lin)应(ying)该净给白嘉轩的银(yin)两，如果按市价折合成粮食或(huo)棉花该是多(duo)少石多少捆(kun)。冷先生就歪(wai)过头对(dui)老秀才说：「现在该(gai)你(ni)忙活(huo)了。」老秀(xiu)才(cai)这时接过药铺伙计王相送(song)来(lai)的砚台(tai)，开(kai)始研墨。他被请来的职(zhi)责很单(dan)纯，那就是(shi)双方把话说(shuo)到以後(hou)写(xie)买(mai)卖(mai)土地(di)的契约(yue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