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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时候，从三官(guan)庙的院(yuan)墙里突然传出(chu)了欢(huan)呼声：起事的(de)人出头露面(mian)了(le)！消息像风一样卷过去，倒(dao)流的人又从(cong)大(da)道小(xiao)路(lu)上折回(hui)来。鹿(lu)三看见人群从(cong)三官(guan)庙的大门里流(liu)水一样涌泄出来，农具被踩(cai)断的咔(ka)嚓声，夹杂着被(bei)踩倒的(de)人的惨叫，围(wei)墙上不断有人翻跳下(xia)来。一伙人(ren)架(jia)着一个光头(tou)秃脑的(de)和尚从庙门里卷(juan)到场地中间(jian)。和尚踩着(zhe)两(liang)个(ge)人(ren)的(de)肩(jian)膀(bang)，左(zuo)手扶着举到空中的一把木叉(cha)，右(you)手在空中大幅度(du)挥舞着那只插(cha)着(zhe)白(bai)色翎(ling)毛(mao)的传帖：苛(ke)政猛于虎！灰狼啖肉(rou)，白狼吮(shun)血……和尚有一副好嗓门儿。朗(lang)诵起传帖，嗓音洪亮，抑扬顿挫(cuo)，感情(qing)炽烈(lie)：贪官不道(dao)，天(tian)怒人怨，黎(li)民百(bai)姓(xing)无计无路，罢种罢(ba)收……众(zhong)人鸦雀无声。鹿(lu)三忽然羡慕起和尚来(lai)了。和尚诵完传(chuan)帖(tie)说：我一人孤掌(zhang)难鸣。各(ge)位(wei)父(fu)老再举荐(jian)三(san)个头(tou)儿，带领众人(ren)进城(cheng)交农具去！有哪位好汉自告奋勇站出(chu)来更好……鹿三(san)听(ting)了大叫一声：白鹿村鹿(lu)三算(suan)一个！话音未落，他立(li)即被身(shen)旁的人(ren)抬(tai)了起来，鹿三(san)站在(zai)陌(mo)生人的(de)肩(jian)膀(bang)上，高高地俯视着乌压压的一片黑脑袋，忽(hu)然觉得自己(ji)不是(shi)鹿三而是白嘉轩了，直到死亡，鹿三都没有想透，怎么会产(chan)生那(na)样奇(qi)怪(guai)那样(yang)荒(huang)唐的感(gan)觉。众(zhong)人又(you)推(tui)举出两(liang)个人来，和(he)尚随之宣布包(bao)括自己在内(nei)的四个头目为(wei)东西南北四路领头儿。和尚(shang)吼道(dao)：东原(yuan)的(de)人进东门，西原的人进西门(men)，南(nan)原的人进(jin)南(nan)门。北原的人进北门。史县(xian)长不收回成(cheng)令(ling)，誓(shi)不回原。嗷(ao)嗷嗷(ao)的(de)吼(hou)声混合着(zhe)咒骂(ma)，人流像洪水(shui)一(yi)样滚(gun)向县城，土路上扬起(qi)滚滚黄尘(chen)，大道两(liang)旁的麦子(zi)被(bei)踩踏得像(xiang)牛(niu)嚼过的(de)残(can)渣。鹿(lu)三赶(gan)到城墙下，城门已经关死，吼声震天。几十个(ge)人抱着(zhe)一根(gen)木头撞击大门，门板(ban)被(bei)撞碎，却发现里(li)头已(yi)经用砖封死了。鹿三(san)喊(han)着(zhe)拆墙扒砖。人拥人(ren)挤，效(xiao)率极低，有人(ren)把扒下的砖头掷进(jin)城墙里(li)去，有的砖头掉下来砸破了自己(ji)人的脑(nao)袋。这(zhe)时(shi)候，城墙(qiang)上响起锣声(sheng)，一个(ge)人敲着锣喊：县长向大家见礼！一伙随员(yuan)簇拥着史县长出现在(zai)城墙上(shang)，县长跪下(xia)了，作揖叩头(tou)。打锣(luo)的人大声(sheng)宣(xuan)布：史县(xian)长令，收盖印章税(shui)的通令作废。请父老兄(xiong)弟回乡(xiang)。砖(zhuan)头飞上城墙，县长的随员们耍杂技似的凌空逮住砖块(kuai)，保护着县(xian)长(zhang)。史县长又带着随员们跟(gen)着敲锣的人顺城墙(qiang)走了(le)。鹿三倒(dao)不知该怎么办(ban)了(le)，憋(bie)在胸间的怒气尚未完全爆发(fa)释(shi)放出来(lai)却已宣告完结。没有经过多(duo)少(shao)周折(she)而顺(shun)利(li)地达(da)到目的取(qu)得(de)胜(sheng)利(li)，反倒使人(ren)觉得(de)意犹未尽(jin)不大过瘾。围在城墙下的人立(li)即(ji)把矛头回转过(guo)来，纷纷吼(hou)喊着现(xian)在该当实(shi)践传(chuan)帖上的戒律(lv)，立(li)即惩治(zhi)那些没有前来交农具(ju)的人(ren)，骂他(ta)们不冒风(feng)险(xian)而分(fen)享斗争(zheng)的胜(sheng)利果实比死（史(shi)）人(ren)更可憎。鹿三顺从了(le)众人的意(yi)向(xiang)，回原路(lu)上(shang)所过的(de)村(cun)庄，凡是没有参与(yu)交农的人(ren)家(jia)都受到严(yan)厉的惩罚(fa)，锅碗被(bei)砸成碎片(pian)，房(fang)子被揭瓦(wa)捣烂(lan)（本(ben)应烧掉，只是怕殃及邻(lin)舍而没有点火），有两家乡性恶劣的财东(dong)绅士(shi)也(ye)遭到同(tong)样(yang)的惩治。鹿(lu)三回到白(bai)鹿村(cun)，白嘉轩在街门口(kou)迎接他，深深地向(xiang)他(ta)鞠了一(yi)躬：三(san)哥！你是人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