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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十(shi)几(ji)幅图(tu)画，介绍(shao)了(le)高密东北(bei)乡(xiang)的自然环境、历史沿(yan)革和解放前的社情。然(ran)后便在一(yi)张画(hua)上，出现了一团纠缠(chan)在一起(qi)的、吐着红(hong)信子的毒蛇(she)。毒蛇(she)的头(tou)上，都标着名字，其中一条头(tou)颅特(te)别发达的毒蛇上方，写着(zhe)司马库和司(si)马(ma)亭的父亲的名字(zi)。在这(zhe)些吸(xi)血毒(du)蛇(she)的残酷压(ya)榨下，纪(ji)琼枝麻木(mu)而(er)流(liu)畅地读着(zhe)：高密东(dong)北乡(xiang)人民(min)生活在(zai)水(shui)深火热当中，过着牛马(ma)不如的(de)生活(huo)。她的教鞭(bian)指(zhi)向一(yi)张图画，画上面着一个(ge)脸像骆驼一样的老太(tai)婆，挎(kua)着一个破篮了，拖着―根(gen)要饭棍，一个(ge)瘦(shou)得像(xiang)小猴一样的(de)女(nv)孩(hai)拽(zhuai)着她的破烂(lan)的衣角，几片(pian)从画面左(zuo)上方拖着几(ji)道断断续续的(de)黑色(se)线条飘(piao)落(luo)下(xia)来的黑(hei)色树叶表(biao)示着寒风(feng)凛(lin)列(lie)。有(you)多少(shao)人家背井(jing)离(li)乡，逃荒(huang)要饭，被(bei)地主(zhu)家(jia)的(de)恶狗咬得腿上鲜血淋漓，纪(ji)琼枝说(shuo)着，教鞭自(zi)然地(di)移到另(ling)一张画面上(shang)：两(liang)扇(shan)开了(le)一条缝(feng)的黑漆大(da)门，门上方画着金字匾额，扁(bian)额上写着三个(ge)大字(zi)：福生堂(tang)。门缝中，伸出(chu)一颗戴(dai)红缨瓜(gua)皮小帽的脑袋，这(zhe)当(dang)然是(shi)个作威作福的地主(zhu)崽(zai)子。奇怪得是，这地(di)主崽子(zi)竟被(bei)画得(de)面若粉团、目(mu)若朗星，一点也不可(ke)恨，倒有九分可(ke)爱(ai)。一条特(te)大的黄狗，正在咬着一个男孩(hai)的(de)腿。这时，一个女学生(sheng)抽泣(qi)起(qi)来，她是沙口子村来(lai)的(de)学生，十七、八岁(sui)的大姑娘了(le)，现在就读二年(nian)级。学生们都好奇(qi)地望(wang)着(zhe)她，想探究她啼(ti)哭的(de)原(yuan)因(yin)。有一个人在学(xue)生(sheng)队里振臂高呼口号。纪琼枝(zhi)的解说被(bei)打(da)断。她拄(zhu)着(zhe)教(jiao)鞭，耐(nai)心地(di)等(deng)待着(zhe)。那(na)个带头喊(han)口(kou)号(hao)的(de)人(ren)，用(yong)可怕的嗓门，带头嚎哭起来。他(ta)的眼里没有泪，白眼球上(shang)布满血丝。我侧目观察着旁边的同学(xue)，他们都大哭了，哭声如潮(chao)，一浪高(gao)过一浪。校长(zhang)站在一个很显眼的位置上，用手绢捂住整个的脸，右手攥(zuan)成(cheng)拳头，捶打(da)着胸(xiong)脯。我左边的张(zhang)中光，雀(que)斑脸上抹(mo)着一(yi)道道发亮的口(kou)水，他用双手轮(lun)番拍打着胸脯，不知道(dao)是表(biao)示(shi)愤(fen)怒还是悲痛。他家划(hua)定(ding)的成(cheng)分(fen)是雇(gu)农(nong)，但在解放前(qian)的(de)大栏集上，我经常看到这个雇农的(de)儿子，跟着他的靠赌博为生(sheng)的爹，双手捧着用新(xin)鲜荷(he)叶包着的红烧猪头肉(rou)，走(zou)一步(bu)咬一口，弄(nong)得(de)两个腮(sai)帮子、连同(tong)额头上，都(dou)是明(ming)晃(huang)晃的猪油(you)。那张(zhang)吃够了肥猪肉的嘴，极大地咧(lie)开着(zhe)，哈喇子挂在他的下巴上。我右边(bian)的(de)一个丰满的(de)女(nv)孩，双(shuang)手拇(mu)指外(wai)侧，各生(sheng)着一根又(you)黄(huang)又嫩的、像新(xin)鲜(xian)姜芽儿一样的骈(pian)指。她的名字，似(si)乎叫杜筝筝，但我们都称她(ta)为(wei)杜六(liu)六。她双(shuang)手捂着脸，发(fa)出吱吱的、像鸽哨一样的哭声(sheng)，那(na)两根(gen)宠物般的小骄指，在她(ta)手上像肥猪崽的小(xiao)尾巴一(yi)样拨(bo)浪着(zhe)，两道漆黑(hei)的、阴森森的光线(xian)，从她的(de)指缝里射出来。当然，我看到，更多(duo)的(de)同学们，都是(shi)真(zhen)正的泪流满面。大(da)家都(dou)很(hen)珍惜脸上的泪水，没有一个人舍得(de)擦(ca)去。我实在(zai)挤不出眼泪(lei)，而且(qie)搞(gao)不(bu)明白，几幅画(hua)技(ji)拙劣的水粉画，难道真的能(neng)刺痛(tong)同学们的心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