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99夜色》

【99夜色】

遵照契约上双方拟定的协(xie)议，收(shou)罢麦(mai)子撂地，当年的夏粮由老主人收割，算是(shi)各人在自家原有土地上(shang)的最(zui)後一(yi)次(ci)收(shou)获(huo)，秋庄稼就要易地易(yi)主去(qu)播种了。鹿(lu)家父子(zi)扛着(zhe)镢(jue)头铁锹踏(ta)进新买的二亩水地时，天色微明，知更(geng)鸟(niao)在树梢上空吵成一片，在这(zhe)块(kuai)已(yi)经属(shu)於自(zi)己的土地上，要做的(de)第一件事就是挖(wa)掉(diao)白家的界(jie)石。为了这件不同寻(xun)常的(de)事，父(fu)子(zi)俩亲自(zi)来(lai)干了，却(que)把长工刘谋(mou)儿指派(pai)干其(qi)它活儿去了。父亲(qin)用脚指(zhi)着地头一坨地皮说:「照这(zhe)儿挖。」儿子只挖了一镢就听到(dao)铁石撞(zhuang)击(ji)的刺耳(er)的响声，界石所在的方位竟然(ran)一丝(si)一毫都无差错。那块刻有东西南北小字的(de)青石(shi)界石湿漉漉(lu)的晾到(dao)熹微的晨(chen)光，底(di)下垫着的(de)白(bai)灰和木炭屑(xie)末依然(ran)黑(hei)白分(fen)明。鹿子霖啾(jiu)着刚刚挖出的界(jie)石问：「爸，你记(ji)不(bu)记(ji)得(de)这(zhe)界石(shi)啥时(shi)候栽下的？」鹿泰恒(heng)不(bu)假思索说(shuo)：「我问过你爷，你爷也说不上来(lai)。」鹿子(zi)霖就(jiu)不再问，这无疑是(shi)几(ji)代人也未变动(dong)过的祖业。现(xian)在变了，而且是由(you)他出面(mian)涉办的事。鹿泰桓背(bei)抄着结(jie)实(shi)的(de)双手(shou)，用脚踢着(zhe)那块(kuai)界石，一直把它(ta)推到(dao)地头的小(xiao)路边上。沿着界(jie)石从南(nan)至北(bei)有(you)一条永(yong)久性的(de)庄严无(wu)犯的(de)垄梁(liang)，长满野文、马鞭草、菅(jian)草、薄(bao)荷、三棱子草、节儿(er)草以及旱(han)长虫草等(deng)杂草(cao)。垄梁两边土地的主人(ren)都(dou)不容它们长(zhang)到自家(jia)地(di)裹，更(geng)容不(bu)得(de)它们被(bei)铲除，几代人以来(lai)它们就一直(zhi)像今天这样生长着(zhe)。比之河川里诸(zhu)多地界垄梁上发(fa)生的吵骂(ma)和斗(dou)殴，这条(tiao)地界垄梁两边的主人堪(kan)称楷(kai)模。鹿家父子已经动手挖刨这道垄(long)梁(liang)，挖出来(lai)的竟然(ran)是(shi)一团一(yi)团盘结在一(yi)起的各种杂草(cao)的黄(huang)的黑(hei)的褐(he)的红的(de)草根(gen)，再把(ba)那些草根在镢头(tou)上摔摔打打(da)抖掉泥土，扔到亮闪闪(shan)的麦(mai)茬子(zi)上，只(zhi)需(xu)一(yi)天(tian)就可以晒得(de)填到(dao)灶(zao)下当柴烧(shao)了。这条坚守(shou)着延续(xu)着几代(dai)人生命的垄梁，在鹿家父子的镢头(tou)铁(tie)锹下正一尺一尺地消失，到後晌套上骡子用犁铧耕过，这(zhe)条垄梁就荡然无存(cun)了，自家原有的一亩三分(fen)地和新买的白(bai)家(jia)的二亩地就完全(quan)和谐(xie)地归(gui)并成一块了。儿子鹿(lu)子(zi)霖(lin)说：「後晌先种这(zhe)地的包谷。」父亲(qin)鹿泰(tai)桓说：「种！」儿子说：「种(zhong)完了秋田以後就给(gei)这(zhe)块地头打(da)井。」父亲(qin)说：「打！」儿子说他已经约定了(le)几个打井的人，而(er)且割制木斗水车的木(mu)匠也已打(da)过(guo)招呼，这两(liang)项(xiang)大(da)事同时进行，待井(jing)打好了(le)就(jiu)可以(yi)安装水车。父(fu)亲(qin)说：「这样干(gan)给(gei)工匠管饭省事(shi)。」日头已经射(she)出(chu)灼(zhuo)人的(de)光(guang)焰，该当回家吃早(zao)饭(fan)了。儿子(zi)突然(ran)问(wen)：「听说嘉轩准备给他(ta)爸(ba)迁坟哩？」父(fu)亲(qin)冷漠(mo)地说(shuo)：「越折腾越(yue)糟！爱迁就迁，爱折(she)腾就折腾去！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