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3344午夜》

【3344午夜】

小学(xue)四(si)年(nian)级的(de)时(shi)候，有一次期末考试(shi)，我考(kao)了全(quan)年级(ji)第一名，一(yi)阵大(da)张(zhang)旗鼓的表扬之后，老师(shi)派班长、学习委员到我家(jia)给家长报喜。我(wo)欢(huan)天喜地(di)地领(ling)着同学，一路上说(shuo)说笑(xiao)笑。本来(lai)在学校我属(shu)于不善言谈的，家境不好让我始终有自卑(bei)感。这一(yi)次拿了年级第一，立刻(ke)有了自信心，性格(ge)一下变(bian)得活(huo)泼开朗(lang)。高(gao)高兴(xing)兴到了家(jia)，因为比(bi)平时回来的早，大人都还没有(you)下班(ban)，院子里面冷(leng)冷清清(qing)，我七拐八绕到了家门口，忙不(bu)迭地冲屋(wu)子里(li)喊：妈妈，我们同(tong)学来了，我(wo)考试第一名！我连(lian)珠炮似地说了好几遍：妈妈(ma)，我考试第(di)一。这是我们同学(xue)，来(lai)告诉您(nin)的！没有妈(ma)妈的应答(da)。她(ta)正在我家(jia)低矮的小(xiao)厨房里(li)干活(huo)。1月份了，妈妈还(hai)只是穿(chuan)着一件单薄的青布褂子(zi)，弯着腰，正(zheng)费力地将(jiang)烧火用(yong)的煤块码放在(zai)炉子边上，两手(shou)煤(mei)黑，裤(ku)子上(shang)也蹭上一(yi)块块黑印，一绺头发耷(da)拉(la)着遮住半(ban)拉(la)脸(lian)，妈妈看了我们一(yi)下(xia)，眼(yan)睛(jing)里没有什么(me)惊(jing)喜(xi)，只是平(ping)静地(di)直直(zhi)腰，举着两只满(man)是煤(mei)末(mo)的手，却(que)没有去拿同学手(shou)里的喜报(bao)。答应了(le)一声之(zhi)后(hou)，又弯下腰(yao)，继(ji)续干活。同学(xue)的眼睛(jing)中也透出了一种失(shi)望和不(bu)理解。其中一个同学没有忘(wang)记(ji)学(xue)校交给的任务：阿姨，朱(zhu)军考试得第一，老师叫我们给(gei)您报喜。妈妈再次直(zhi)起(qi)腰，回(hui)身看(kan)看(kan)我，用(yong)手(shou)背轻轻抹了(le)一下脸(lian)颊，淡淡地说(shuo)了一(yi)句：知道了(le)。说完又出门继(ji)续搬煤。我傻愣愣地站在门(men)口，同(tong)学们一脸(lian)愕然地看(kan)着我(wo)。我又(you)小声嘟囔了一句：妈(ma)，我考试得了第(di)一。妈妈(ma)继续干活，搬(ban)起了一(yi)簸(bo)箕煤(mei)，对(dui)愣在一边的我们说：孩子们，我知道(dao)了。你(ni)们快回家(jia)吧，谢(xie)谢你们。语气平静地像完(wan)全没有(you)报喜这回(hui)事(shi)。同(tong)学将(jiang)那张(zhang)粉红色的喜报放在桌(zhuo)上(shang)，我尴(gan)尬(ga)地站(zhan)在(zai)院子里，勉强送走了同学，心中的委屈(qu)从头涌到脚，觉(jiao)得(de)自己(ji)的(de)成绩(ji)被母亲否(fou)定了，自(zi)己的面子被母亲(qin)打碎了(le)，刚刚建立(li)不(bu)到半(ban)天的自信(xin)心(xin)被(bei)母(mu)亲摧(cui)垮(kua)了，自(zi)尊心被母亲(qin)伤害(hai)了！我站在(zai)院子里一声不(bu)吭，看着母亲来回搬(ban)运煤块也不(bu)像(xiang)往(wang)常(chang)那样去帮忙。母(mu)亲忽然间在我的心(xin)中(zhong)变(bian)得(de)那么渺小，那么不近人情(qing)。好(hao)几天，我都闷闷(men)不乐，甚至故意不理(li)睬(cai)母亲。在(zai)一(yi)个四(si)年级小学(xue)生的心里，也许(xu)渴(ke)望有这样一个美好情景：漂亮的母(mu)亲站在亮堂堂(tang)的(de)院子里，见到同学们送来的喜报(bao)，不停地夸奖自己，拿出好多糖果招待(dai)同学(xue)，甚至还(hai)请同(tong)学(xue)在家吃饭――这事关一个孩子(zi)的(de)自尊心。可惜我什么都没有(you)得到。那天我觉(jiao)得脸被丢尽了(le)，从此更不(bu)爱和(he)同学说(shuo)话了，开始感(gan)到(dao)家(jia)境(jing)的贫寒带(dai)给我的压力(li)，甚(shen)至(zhi)变(bian)得(de)心(xin)事(shi)重重。直到有一天(tian)，我回到家里，照例和母亲没有什么(me)话说，走到房间门(men)口，我愣住了(le)。母亲一个(ge)人坐在床(chuang)边，依旧穿着(zhe)那件洗得褪了色的(de)青(qing)布褂子(zi)，她身(shen)后(hou)的墙壁(bi)上，花花绿绿地贴满了大哥得(de)到的各种奖状，足足占了半面(mian)墙(qiang)。大哥从小(xiao)学开(kai)始，年年是三(san)好生(sheng)，有一(yi)年还被评(ping)选为(wei)兰州市三好学生(sheng)。那时候，大哥是父母的骄傲。每次拿来(lai)奖状(zhuang)，他并不(bu)张扬，悄悄放(fang)在家里(li)桌子上，母亲看到后，就端端(duan)正正(zheng)贴在墙上。直到大哥参(can)加(jia)工作(zuo)，他(ta)上(shang)学时的(de)奖状还贴(tie)在(zai)墙上！夕阳的余(yu)辉(hui)透过窗户(hu)，落在母亲瘦弱的身上。她手中拿着我那张(zhang)粉红(hong)色的喜(xi)报，轻轻摩挲着，偷偷(tou)地掉眼(yan)泪――那一刻母亲的(de)形象，像(xiang)一副经(jing)典油画深深地(di)印在我的脑海(hai)中。一瞬间，我什么都明白了，对母亲(qin)的记恨顿时烟消(xiao)云散(san)。母亲对(dui)我的爱，对我的每一点进步，发自内心(xin)地高(gao)兴。只是(shi)为了让我(wo)明(ming)白，家里(li)穷(qiong)，上学是一种奢侈的付出，学好功课理所应当，不应该那样张扬。直到母亲去(qu)世，我(wo)都没有和她(ta)提起(qi)这件事，但(dan)是我清(qing)楚地记得当我长(zhang)大(da)之后，无论是回兰州(zhou)家里，还(hai)是把母(mu)亲接到北(bei)京住，只要有我的同事(shi)朋友在场，母(mu)亲(qin)无论身(shen)体多么难受，都(dou)要(yao)特意换一件利利索索(suo)的衣(yi)服，把(ba)头发梳理整齐(qi)，端端正正，面带微(wei)笑地(di)坐在(zai)椅子上，拿出最好的烟(yan)酒茶水(shui)招待我的同事(shi)朋友(you)，和(he)大(da)家聊天。见过母亲(qin)的朋(peng)友都说(shuo)：朱军(jun1)的妈(ma)妈气质真好，难怪养出了这么一个(ge)儿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