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夜夜草17C》

【夜夜草17C】

小学四(si)年(nian)级的时(shi)候，有一次期(qi)末考试，我考了全年级第一(yi)名，一阵大张旗鼓的表(biao)扬之后，老师(shi)派(pai)班长、学(xue)习委(wei)员到我家给家长报喜(xi)。我欢天(tian)喜地地领着同学(xue)，一路(lu)上说(shuo)说(shuo)笑(xiao)笑。本来在(zai)学校我属于不善言(yan)谈的，家境不好(hao)让我始终有(you)自卑感。这(zhe)一次(ci)拿了年(nian)级第一，立(li)刻有了自(zi)信(xin)心，性格(ge)一(yi)下(xia)变得活泼(po)开朗。高高兴(xing)兴到了(le)家(jia)，因为比平时(shi)回(hui)来的(de)早，大人都还没有下(xia)班，院(yuan)子里面(mian)冷(leng)冷(leng)清(qing)清(qing)，我(wo)七拐八绕到了家门口(kou)，忙不迭地(di)冲(chong)屋子(zi)里(li)喊：妈妈，我(wo)们同学来了，我考试(shi)第(di)一名！我连珠炮似地(di)说了好(hao)几遍：妈(ma)妈，我考试第一。这(zhe)是(shi)我们(men)同学，来(lai)告诉(su)您的(de)！没有妈(ma)妈的应答。她正在(zai)我家(jia)低矮的小厨房里干(gan)活(huo)。1月份了，妈妈还只是(shi)穿着(zhe)一件单(dan)薄的青布褂子，弯(wan)着腰，正费(fei)力地将(jiang)烧火(huo)用的煤块(kuai)码放在(zai)炉(lu)子边上(shang)，两(liang)手(shou)煤黑(hei)，裤子上也蹭(ceng)上一块块黑(hei)印，一绺(liu)头(tou)发耷拉着(zhe)遮(zhe)住(zhu)半拉脸，妈(ma)妈看了我们一下(xia)，眼(yan)睛里(li)没(mei)有什么惊喜，只(zhi)是平静地直(zhi)直(zhi)腰，举着两只(zhi)满是煤末的手，却没(mei)有去拿同学手里的(de)喜报。答应了一声之后，又弯下腰，继续干活。同(tong)学(xue)的(de)眼睛中也透出(chu)了(le)一(yi)种失望和不理解。其(qi)中一(yi)个(ge)同学(xue)没有(you)忘(wang)记学校交给(gei)的任务：阿姨，朱军考试得(de)第一(yi)，老(lao)师(shi)叫(jiao)我们给(gei)您报喜(xi)。妈妈(ma)再次直(zhi)起(qi)腰，回身看看我，用手(shou)背轻(qing)轻抹了(le)一下脸颊，淡(dan)淡地说了一句：知道了。说完又出门继续搬煤(mei)。我傻愣愣地站在(zai)门(men)口，同学(xue)们一(yi)脸愕(e)然地(di)看着我。我又小声嘟(du)囔了一(yi)句：妈，我考试得(de)了第一。妈妈继续干活，搬(ban)起(qi)了一簸箕(ji)煤(mei)，对愣(leng)在(zai)一边(bian)的(de)我(wo)们说：孩子们，我知(zhi)道了。你们快回家吧，谢(xie)谢(xie)你们。语气平静地像完全(quan)没有报喜这回(hui)事。同学将(jiang)那张粉红色的喜(xi)报(bao)放在桌上，我尴尬地站在院子里，勉强送走(zou)了(le)同学，心中(zhong)的委(wei)屈从头涌到脚，觉得自己的(de)成绩(ji)被母(mu)亲否定了，自(zi)己的(de)面子被母亲(qin)打碎了，刚刚(gang)建(jian)立不到半(ban)天的(de)自信心被母亲(qin)摧垮了(le)，自尊心(xin)被母亲伤害了！我站在院(yuan)子里(li)一(yi)声(sheng)不吭，看(kan)着(zhe)母亲来(lai)回(hui)搬运煤块也不像往常那样去帮忙。母亲(qin)忽(hu)然(ran)间在我的心中变得那么渺小，那么(me)不(bu)近(jin)人情。好几天，我都闷(men)闷不乐，甚至故意不理睬母亲。在(zai)一(yi)个(ge)四年级小学生的(de)心里，也许渴(ke)望有这样一(yi)个美(mei)好情(qing)景：漂(piao)亮(liang)的母亲站在(zai)亮堂堂的院(yuan)子(zi)里，见到(dao)同学们送来的(de)喜(xi)报，不停地(di)夸奖自(zi)己，拿(na)出好多糖果招待同学，甚至还请同(tong)学在(zai)家吃(chi)饭――这(zhe)事关一个孩子(zi)的(de)自(zi)尊心(xin)。可(ke)惜我(wo)什么都没(mei)有得(de)到(dao)。那天我(wo)觉(jiao)得脸(lian)被(bei)丢尽(jin)了，从(cong)此更不爱和同学说话(hua)了(le)，开始感到家境的贫寒带给(gei)我的(de)压(ya)力(li)，甚至(zhi)变(bian)得心事重重。直到有一天，我回到家里，照例和母亲(qin)没有什(shi)么(me)话说，走到房间门口，我(wo)愣住了。母亲一个人坐在床(chuang)边，依旧(jiu)穿着那件洗得褪了(le)色的青(qing)布(bu)褂子(zi)，她(ta)身后的墙壁上，花(hua)花绿绿地贴满了大哥(ge)得到的(de)各种(zhong)奖状，足足占了(le)半(ban)面墙。大哥从(cong)小学开(kai)始(shi)，年(nian)年是三好生，有一(yi)年(nian)还(hai)被评选(xuan)为(wei)兰州市三好(hao)学生。那(na)时候(hou)，大哥是父母(mu)的骄傲。每次拿来奖状，他并不(bu)张扬，悄(qiao)悄放在家里桌子上，母亲(qin)看到后，就端端正正贴在墙上。直(zhi)到大哥参加工作，他上学时的奖状还贴在(zai)墙(qiang)上！夕阳(yang)的余辉(hui)透过窗户，落在母亲瘦(shou)弱的身上(shang)。她手(shou)中拿着我那(na)张粉(fen)红色的喜(xi)报，轻轻(qing)摩挲(suo)着，偷(tou)偷(tou)地掉眼(yan)泪――那一刻母亲的形象，像一副经典油画深深(shen)地印在我(wo)的(de)脑海中。一(yi)瞬(shun)间，我(wo)什么(me)都(dou)明(ming)白了(le)，对(dui)母亲的记恨(hen)顿时烟消(xiao)云散。母亲(qin)对我的爱，对我(wo)的每一(yi)点进(jin)步，发(fa)自内心地高兴。只是为了让我明白，家里穷，上学是一种奢侈的付(fu)出，学好功课理所应当，不应该那样张扬。直到母亲去(qu)世(shi)，我都没有和她提起(qi)这件事(shi)，但(dan)是我清楚(chu)地(di)记得(de)当我长大之后(hou)，无论是回兰州家里(li)，还(hai)是把母亲接到(dao)北京(jing)住(zhu)，只要有(you)我的同(tong)事朋友在(zai)场，母亲(qin)无论身体(ti)多(duo)么难受，都要特意换一(yi)件利(li)利索索的衣(yi)服，把头发梳理(li)整(zheng)齐，端端正正，面(mian)带微笑地坐在(zai)椅子上(shang)，拿出(chu)最好(hao)的(de)烟酒茶水招待(dai)我的同事朋(peng)友，和大家聊天。见过(guo)母亲的(de)朋友都说：朱军的妈(ma)妈气质真好(hao)，难怪养出了(le)这么一个(ge)儿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