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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(shui)晶石(shi)磨(mo)成的(de)老花(hua)眼镜，是司马库耀武扬威(wei)的年代(dai)里赠(zeng)送给他的蒙师秦二先(xian)生的(de)生日礼物。现在他戴着(zhe)这(zhe)反革命的礼(li)物，坐在青砖垒(lei)成的讲台(tai)上(shang)，双手捧(peng)着一本国文(wen)课本(ben)，拖着战战兢兢的(de)长调，为我们高密东北(bei)乡(xiang)年龄差距很大的第一批一(yi)年(nian)级学生授(shou)课(ke)。那(na)眼镜沉重地滑(hua)落(luo)到(dao)他的弯(wan)曲的鼻梁(liang)中段，一滴绿油油的鼻(bi)涕水，悬挂(gua)在他(ta)的(de)鼻(bi)尖(jian)上(shang)，永远保持着将落末落的状态。大羊大(da)――他唱道。尽管时令是(shi)炎(yan)热的六(liu)月，但(dan)他却戴着红缨黑缎子瓜(gua)皮小帽(mao)，穿着黑(hei)色的夹(jia)长袍。大(da)羊大啊――我们(men)摹(mo)仿着先生的腔调(diao)，大声地叫(jiao)唤着。小(xiao)羊小――先生悲 凉地(di)领读。天气(qi)闷热，教(jiao)室里(li)又(you)黑又潮(chao)湿(shi)，我(wo)们赤脚光臂，身上满是油汗，但衣冠楚(chu)楚(chu)的先生脸(lian)色灰白，嘴(zui)唇发(fa)青，好像冻得够呛(qiang)。小(xiao)羊小啊(a)――我们响亮地跟读。教室(shi)里弥漫(man)着一股尿臊味(wei)，像个很久没有打(da)扫的(de)羊圈(quan)。大(da)羊小羊山上跑(pao)――大羊小羊(yang)山上跑(pao)啊――大羊跑，小羊(yang)叫――大羊(yang)跑啊小(xiao)羊叫啊――根据我(wo)对羊的丰(feng)富知识，我(wo)知道拖(tuo)着长奶子的(de)大羊是(shi)不可能(neng)跑的，它走路(lu)都很不(bu)方便，怎(zen)么可能跑呢(ne)？小羊叫是完全可能的，跑也(ye)是完全可能(neng)的(de)，在荒草甸子上(shang)，大羊安安(an)静静吃草，小羊则又跑又叫。我(wo)很(hen)想举手向(xiang)老先(xian)生请教，但我不敢。老(lao)先(xian)生面前(qian)放(fang)着一把戒尺，专(zhuan)门用来打手心(xin)。大羊吃得多――大羊(yang)吃得多啊(a)――小(xiao)羊(yang)吃(chi)得少(shao)――小羊吃(chi)得少(shao)啊――这句很对，大(da)羊(yang)当然(ran)比(bi)小羊吃(chi)得多，小羊当然(ran)比大羊吃得少(shao)。大羊(yang)大――小(xiao)羊小(xiao)――羊吃(chi)完(wan)了草，又从头转回来(lai)了。老(lao)先生不知疲倦地领读(du)着，课堂上却(que)渐渐乱了套。十八(ba)岁的(de)雇农儿子巫云(yun)雨(yu)，身高体(ti)壮。像(xiang)儿马(ma)一样的他已(yi)经娶了卖(mai)豆腐的寡妇兰(lan)水莲做老婆，兰水莲比他大八岁，肚子(zi)已经鼓起来(lai)了，马上就(jiu)要(yao)生小孩(hai)了(le)。他(ta)马(ma)上就要当爹了。即将(jiang)当(dang)爹的巫云雨从腰里摸出一支(zhi)生锈(xiu)的手枪(qiang)，偷偷(tou)地瞄着秦二先生瓜(gua)皮帽上的红绒球儿。大羊跑――大(da)羊――叭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