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天天日夜夜架》

【天天日夜夜架】

如今(jin)且说宝玉只(zhi)当(dang)王夫(fu)人(ren)不(bu)过(guo)来搜检(jian)搜检，无甚大事，谁(shui)知竟这样雷嗔电怒(nu)的来(lai)了(le)．所责之事(shi)皆系平日之语，一(yi)字(zi)不(bu)爽，料必不(bu)能挽(wan)回的．虽(sui)心下恨不能(neng)一(yi)死(si)，但(dan)王夫人盛怒之际，自不敢多言一(yi)句，多(duo)动一(yi)步(bu)，一(yi)直(zhi)跟(gen)送王(wang)夫人到沁芳亭(ting)．王夫人命：回去好生念念(nian)那书，仔细明儿问你．才已(yi)发(fa)下(xia)恨了(le)。宝(bao)玉听如此说，方(fang)回来(lai)，一(yi)路打算：谁这样(yang)犯舌？况(kuang)这(zhe)里事也(ye)无人知(zhi)道，如何就都说着了。一面想(xiang)，一面进(jin)来(lai)，只见袭人在那(na)里垂泪(lei)．且去了第一等的人(ren)，岂不伤心，便倒在(zai)床上(shang)也哭(ku)起来．袭人(ren)知他(ta)心(xin)内(nei)别的(de)还犹(you)可，独(du)有晴雯(wen)是第一(yi)件大事，乃推他(ta)劝道：哭也不中用(yong)了．你起来(lai)我(wo)告(gao)诉你，晴雯已经好了，他这(zhe)一家去，倒(dao)心净(jing)养(yang)几天．你果然舍不(bu)得他，等太太气(qi)消(xiao)了，你再(zai)求老太太，慢慢的叫进来(lai)也不难．不过(guo)太太偶然信了人(ren)的诽言(yan)，一时气(qi)头(tou)上如此(ci)罢了(le)。宝玉哭道：我究竟不知晴雯犯了何等滔天大(da)罪！"袭人道：太太只嫌他(ta)生的(de)太好了(le)，未免轻(qing)佻(tiao)些．在太太(tai)是(shi)深知这样美人似的(de)人必不安静，所(suo)以恨嫌(xian)他，象(xiang)我们(men)这(zhe)粗粗(cu)笨(ben)笨(ben)的(de)倒好。宝(bao)玉道：这也(ye)罢了(le)．咱(zan)们私(si)自(zi)顽话怎(zen)么也(ye)知道(dao)了？又没外人走风(feng)的(de)，这可奇(qi)怪。袭人道：你(ni)有甚(shen)忌讳的(de)，一时(shi)高兴(xing)了(le)，你就(jiu)不管有人无人了．我也曾使(shi)过眼(yan)色，也曾递过暗(an)号，倒被那别人已知道(dao)了，你反(fan)不觉。宝玉(yu)道(dao)：怎么人人(ren)的(de)不是太太都知道，单(dan)不挑出你(ni)和麝(she)月秋纹(wen)来？"袭人(ren)听了这(zhe)话，心内(nei)一(yi)动，低头半日，无可回答，因(yin)便(bian)笑道：正(zheng)是呢．若论(lun)我们也有顽(wan)笑(xiao)不留心的孟(meng)浪去处，怎(zen)么太(tai)太竟(jing)忘了？想是还有别的事(shi)，等完了再发(fa)放(fang)我(wo)们(men)，也未可知。宝玉笑(xiao)道：你是(shi)头一个(ge)出了(le)名的(de)至善(shan)至(zhi)贤之人，他两个又是你陶冶教(jiao)育(yu)的(de)，焉得(de)还有(you)孟浪该罚(fa)之(zhi)处(chu)！只是(shi)芳(fang)官(guan)尚小，过于(yu)伶俐(li)些，未免倚(yi)强压倒了人(ren)，惹人厌．四儿是我(wo)误了他(ta)，还(hai)是那年我和(he)你拌(ban)嘴的那日起，叫上来作些细活(huo)，未免夺占(zhan)了(le)地位(wei)，故(gu)有今日．只是(shi)晴(qing)雯也是和你(ni)一样，从(cong)小儿在(zai)老太太屋里过来的，虽然他(ta)生(sheng)得比(bi)人强，也(ye)没甚妨碍(ai)去处．就是(shi)他的性情爽利，口角锋芒(mang)些，究(jiu)竟也不曾(ceng)得罪(zui)你(ni)们(men)．想(xiang)是他过于(yu)生得好了(le)，反(fan)被这好所误。说毕，复又哭(ku)起来．袭(xi)人细揣(chuai)此话，好似宝玉有疑他之意，竟不好再劝，因叹道：天知道罢了．此时也查(cha)不出人来了，白哭一会子也无益．倒是养着精神，等老太(tai)太喜欢时(shi)，回明白了再要他是正(zheng)理(li)。宝(bao)玉(yu)冷(leng)笑道：你不必虚宽(kuan)我(wo)的心．等(deng)到(dao)太太平(ping)服(fu)了再(zai)瞧势头去(qu)要时，知他的病等得(de)等(deng)不(bu)得．他(ta)自幼上来娇生惯养，何(he)尝(chang)受过(guo)一日委屈．连(lian)我知道(dao)他的性格，还(hai)时常冲(chong)撞了(le)他．他这一下去，就(jiu)如同一盆(pen)才抽出嫩箭(jian)来(lai)的兰花送到猪窝里去一般．况(kuang)又是(shi)一身重病，里头一肚(du)子(zi)的闷气．他又没有亲爷热(re)娘，只有一个醉(zui)泥(ni)鳅姑舅哥哥．他这一去，一时也不惯(guan)的，那里还等得(de)几(ji)日(ri)．知道还能(neng)见(jian)他一面两面不能了！"说着又越发伤心起来(lai)．袭人(ren)笑道：可(ke)是你`只许州(zhou)官(guan)放火(huo)，不许(xu)百姓点灯'．我(wo)们偶然(ran)说一句(ju)略妨碍(ai)些的话(hua)，就说是不利之(zhi)谈，你如今好好的咒他，是该的了(le)！他便比别人娇些，也不(bu)至这(zhe)样起来。宝玉道：不(bu)是我妄口(kou)咒他，今(jin)年(nian)春天(tian)已有兆头的。袭人(ren)忙(mang)问何兆．宝玉道：这阶下好好(hao)的(de)一(yi)株海(hai)棠花，竟(jing)无故死了半(ban)边(bian)，我(wo)就(jiu)知(zhi)有(you)异事，果然(ran)应在他身上。袭(xi)人(ren)听(ting)了，又笑起来，因说道：我待(dai)不说，又撑(cheng)不住，你太也(ye)婆婆妈妈的了(le)．这样的话(hua)，岂是你读书的男人说的．草(cao)木怎又关系起人来？若不婆婆妈(ma)妈的，真(zhen)也成了个呆子了。宝玉叹道：你们那里知道，不(bu)但(dan)草木，凡天下之物，皆是有(you)情有理的，也和人(ren)一样(yang)，得了知己，便极有灵验的．若用大(da)题目比(bi)，就(jiu)有孔子庙前之(zhi)桧，坟前(qian)之(zhi)蓍，诸葛祠前之柏，岳武穆坟前之(zhi)松(song)．这都(dou)是堂堂正大随人之正气．千古(gu)不磨之物．世乱则萎，世治则荣，几(ji)千(qian)百年了，枯而(er)复生者(zhe)几次(ci)．这岂(qi)不(bu)是(shi)兆应(ying)？小题目比，就有(you)杨太真沉香亭之木芍药(yao)，端正(zheng)楼之相思树，王昭君冢上之草，岂(qi)不也有灵验．所以这海棠亦应其(qi)人欲(yu)亡，故先就死(si)了(le)半边。袭人听了这篇(pian)痴话，又可(ke)笑，又可叹，因笑道：真真的这话(hua)越(yue)发说上我的(de)气(qi)来(lai)了．那晴雯是(shi)个(ge)什(shi)么东(dong)西，就费这样心(xin)思，比(bi)出这些正经(jing)人(ren)来！还有一说，他纵(zong)好，也灭不过我(wo)的次序去．便是这海棠，也该先(xian)来比(bi)我(wo)，也还(hai)轮不到他．想(xiang)是我要死了(le)。宝玉听说(shuo)，忙握他的(de)嘴，劝道：这是(shi)何苦！一(yi)个未清，你又这样起来．罢了，再(zai)别(bie)提这事，别弄的去了三个，又饶(rao)上(shang)一个．"袭人(ren)听(ting)说，心下暗喜(xi)道：若(ruo)不如(ru)此，你也不能(neng)了局(ju)。宝玉乃道：从此休提起，全当他们三个(ge)死了(le)，不过如此(ci)．况且死了的(de)也曾(ceng)有过，也(ye)没有见我怎(zen)么样(yang)，此一(yi)理也．如(ru)今(jin)且说现在的，倒是把他(ta)的东(dong)西(xi)，作瞒上(shang)不瞒(man)下，悄悄(qiao)的(de)打(da)发人送出去与了他．再或有咱们(men)常时积攒下的钱，拿(na)几吊出(chu)去(qu)给他养病，也(ye)是你姊妹好了一(yi)场(chang)。袭(xi)人听了，笑(xiao)道：你(ni)太把我们看的(de)又小器又(you)没人(ren)心(xin)了．这(zhe)话还等你说，我才已将他(ta)素日所有的衣裳(shang)以至各什各物总打(da)点(dian)下了，都放在(zai)那(na)里．如(ru)今(jin)白日里人多眼杂(za)，又恐生事(shi)，且等到晚上，悄悄(qiao)的叫宋妈给(gei)他拿出去(qu)．我(wo)还有攒下(xia)的(de)几吊钱也给(gei)他(ta)罢。宝(bao)玉听(ting)了，感谢(xie)不(bu)尽．袭(xi)人笑道：我原是久已(yi)出了(le)名的(de)贤(xian)人，连(lian)这一点子好名儿还不会买来不(bu)成！"宝玉听他方才的话(hua)，忙(mang)陪笑抚慰一(yi)时．晚间(jian)果密(mi)遣宋妈送去(qu)．宝玉(yu)将一切人稳(wen)住(zhu)，便独自得便出了后(hou)角门，央一个老婆子带他到晴雯家(jia)去瞧瞧．先是这婆子百般不(bu)肯，只(zhi)说怕人知道，"回了太(tai)太，我(wo)还吃饭(fan)不吃饭！"无奈宝玉(yu)死活央告，又许他些钱，那婆子方带了他来．这晴雯(wen)当日系赖大家用银子买的，那时晴雯才得十(shi)岁，尚(shang)未留(liu)头．因常(chang)跟赖嬷嬷进(jin)来，贾母见他生(sheng)得伶俐标致(zhi)，十分(fen)喜爱．故此(ci)赖嬷嬷就孝敬了贾母(mu)使唤，后来所以(yi)到了宝(bao)玉房里．这晴(qing)雯进来(lai)时，也(ye)不(bu)记得家(jia)乡父母．只知有个姑(gu)舅哥哥，专(zhuan)能庖(pao)宰，也沦(lun)落在外，故又求了赖家(jia)的收(shou)买进(jin)来吃(chi)工食(shi)．赖家(jia)的见晴(qing)雯虽到贾母跟前，千伶百俐(li)，嘴尖性(xing)大，却倒还不忘旧，故又将他(ta)姑(gu)舅(jiu)哥哥收买进(jin)来，把家(jia)里一(yi)个女孩子(zi)配(pei)了他．成了房后(hou)，谁知他姑(gu)舅哥(ge)哥一朝(chao)身(shen)安(an)泰，就忘却(que)当年流落(luo)时，任意(yi)吃死酒，家(jia)小(xiao)也不顾(gu)．偏又娶了(le)个多情美(mei)色之妻(qi)，见他不顾身(shen)命，不(bu)知风月，一味死吃酒，便不免有蒹(jian)葭倚玉之(zhi)叹(tan)，红(hong)颜寂寞之(zhi)悲．又见(jian)他器(qi)量宽(kuan)宏，并(bing)无嫉(ji)衾(qin)妒枕之意，这媳妇(fu)遂恣情(qing)纵欲(yu)，满宅内便(bian)延(yan)揽英雄，收纳材俊，上(shang)上下下竟有一半(ban)是他考(kao)试过的．若问他夫妻姓甚(shen)名(ming)谁(shui)，便是(shi)上回(hui)贾琏所接见的多(duo)浑虫灯姑娘(niang)儿的(de)便是了(le)．目(mu)今(jin)晴(qing)雯只有(you)这一门亲戚(qi)，所以出来(lai)就(jiu)在他家(jia)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