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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娃从炕(kang)头的架板上取下酒瓶(ping)儿(er)，又叫醒了管伙做饭(fan)的(de)兄(xiong)弟(di)，端(duan)来(lai)了(le)刚才(cai)留(liu)给他的那些饭(fan)菜，在冒着一股粗装黑烟的吊(diao)盏(zhan)油(you)灯错(cuo)黄的(de)光亮里，俩(liang)人举起盛(sheng)着清凌(ling)凌(ling)的酒液的粗(cu)瓷碗，黑娃大(da)声慨叹(tan)起来：哎呀兆鹏哥、咋(za)也想不到咱(zan)兄弟俩在这儿会(hui)面咧！我常想着咱俩(liang)怕是今生今世谁也见不着谁了！兄弟而(er)今没牵没挂(gua)，没妈(ma)没爸。没婆娘(niang)没(mei)娃。落(luo)得个光独独的土(tu)匪坯(pi)子咧！喝(he)呀喝(he)呀，咱兄(xiong)弟(di)俩(liang)敞开喝……借着酒兴(xing)，黑娃把他揣(chuai)着兆鹏(peng)的手(shou)条怎么寻找(zhao)习旅、怎(zen)么从士(shi)兵受(shou)训到成为习旅长的(de)贴(tie)身警卫(wei)，怎么参加(jia)暴动(dong)及至踩着(zhe)麦捆子似(si)的尸(shi)体死里逃生(sheng)、怎么(me)落草(cao)山寨一下(xia)子倾吐出来，说完(wan)大哭：兆鹏哥，我只(zhi)听你说闹农协(xie)闹(nao)革命穷(qiong)汉得翻身哩，设想到(dao)把(ba)旁人没撞(zhuang)动(dong)，倒把自个(ge)闹光闹净了(le)，闹得(de)没个落脚(jiao)之(zhi)地了(le)……兆鹏的脸膛也(ye)泛起红色，撕去(qu)了(le)头(tou)上的帕(pa)子，大(da)声沉稳地说(shuo)：知(zhi)道，我(wo)都知道。黑(hei)娃瞪(deng)着眼狠狠(hen)地问：你(ni)都知道？你见过尸首跟麦捆子一样稠地摆在地(di)里的情景？你看见习旅的士(shi)兵倒下一(yi)茬子涌上一茬子，再(zai)倒下一茬(cha)子再上一荐(jian)子的(de)情景？你知道旅(lv)长抱着机(ji)枪杀得两(liang)眼(yan)着火的情景？我挨枪(qiang)子的(de)时(shi)光(guang)习旅长还活着，后来就(jiu)不知(zhi)道他死了呢还是活着……兆鹏仍然不动声(sheng)色地说：你说(shuo)的情景我都(dou)知道。策划那场暴动时(shi)我(wo)也(ye)参与了。习(xi)旅长(zhang)那阵子(zi)还没死(si)，带着余部(bu)出(chu)潼关到了河南，东逃(tao)西躲一(yi)月之久，还(hai)是没有站住脚(jiao)……他(ta)死的(de)时候(hou)枕(zhen)着机(ji)枪(qiang)。我们唯一的一支能打仗的正(zheng)规军(jun1)就此(ci)完结了(le)。黑娃问(wen)：事情(qing)过去了，我想问你一句，你们策(ce)划暴动的(de)时光，想(xiang)没想到(dao)过这个结局？鹿(lu)兆鹏(peng)说(shuo)：想到了。黑娃惊异(yi)地问(wen)：想到了还硬(ying)要伸着脖项去挨刀？鹿兆鹏仍然(ran)沉稳地说：你(ni)忘了习(xi)旅长(zhang)讲(jiang)的‘七步诗的故事(shi)？做出(chu)诗是(shi)死，做不出诗还是死(si)！就是这样。黑(hei)娃叹口(kou)气：完咧。到底还是给大哥煎了。鹿兆鹏(peng)却(que)冲动起(qi)来：完不了，怎么能完了呢？真正的(de)革(ge)命现(xian)在才开始了啊黑(hei)娃(wa)兄(xiong)弟！黑娃(wa)正灌下一口(kou)酒，瞟了(le)兆鹏一眼(yan)，垂下头默默(mo)地挟(jia)起一块野猎(lie)肉(rou)咀嚼着，良久才找到一句恰当的话：革(ge)命开始了，你(ni)咋么有空儿到(dao)我这(zhe)儿(er)逛(guang)来咧(lie)？鹿兆鹏也找到一句恰当(dang)的话：我嘛，瞅中你的好(hao)营(ying)生……入伙来了。黑(hei)娃(wa)立即敏(min)锐地做出反(fan)应(ying)：兆鹏哥，你甭耍笑。兆鹏(peng)说：我没耍笑(xiao)。我来了就不走了，入(ru)伙！黑娃当(dang)即说：这话跟我再不(bu)能(neng)往下说。要说明日(ri)跟大(da)拇指当面(mian)说(shuo)。鹿兆鹏(peng)说：那当然。你还是(shi)很(hen)义气(qi)。黑娃(wa)说：天快明(ming)了，咱(zan)们睡觉。明日个(ge)跟大拇指当面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