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夜夜草666》

【夜夜草666】

小学四(si)年级的时(shi)候，有一次期(qi)末考试(shi)，我考了全年级第(di)一名，一阵(zhen)大张旗鼓的(de)表扬之后(hou)，老(lao)师(shi)派班长(zhang)、学习委(wei)员到我家给家长报喜。我欢(huan)天喜地(di)地领(ling)着同学(xue)，一路(lu)上说说笑笑。本(ben)来在学校我(wo)属(shu)于(yu)不善言(yan)谈的(de)，家境不(bu)好(hao)让(rang)我始终有(you)自卑感。这一次拿了年级第(di)一，立刻有了自信(xin)心(xin)，性(xing)格一(yi)下变得(de)活(huo)泼开(kai)朗。高(gao)高(gao)兴(xing)兴到了家，因(yin)为比(bi)平时(shi)回(hui)来(lai)的(de)早，大人(ren)都还没有(you)下(xia)班(ban)，院子里(li)面(mian)冷冷(leng)清(qing)清，我七(qi)拐(guai)八绕到了家门口，忙不迭地(di)冲(chong)屋子里喊：妈(ma)妈，我们同学来(lai)了，我考(kao)试第一名！我连珠炮似地说(shuo)了(le)好(hao)几遍：妈妈，我(wo)考试第(di)一。这是我(wo)们同学，来告诉您的！没有妈(ma)妈的应答。她(ta)正在我家低矮的(de)小厨房里干(gan)活(huo)。1月份了，妈妈还只是穿着(zhe)一件单薄的(de)青布(bu)褂(gua)子，弯着腰，正费(fei)力(li)地将(jiang)烧(shao)火用(yong)的(de)煤(mei)块码放在炉子边上，两(liang)手煤(mei)黑，裤子上也蹭上一块块黑印(yin)，一(yi)绺(liu)头发(fa)耷拉着(zhe)遮住半拉脸，妈(ma)妈看了我们一下，眼睛里没有什么惊喜，只(zhi)是平静(jing)地直直腰，举着(zhe)两只满是煤末(mo)的手，却没有(you)去(qu)拿(na)同(tong)学手里的喜报(bao)。答(da)应(ying)了一声(sheng)之后(hou)，又弯下腰，继(ji)续干活。同学(xue)的眼睛中也透(tou)出(chu)了一种失望和不(bu)理解。其中一个同学没有忘记学校交给的(de)任务：阿姨，朱军考试得第一(yi)，老师叫(jiao)我们给您报(bao)喜(xi)。妈妈再(zai)次直起(qi)腰，回身(shen)看看我(wo)，用手(shou)背(bei)轻轻抹了一下脸颊，淡淡地(di)说了(le)一句：知道了。说完又(you)出(chu)门继(ji)续(xu)搬煤。我(wo)傻愣愣地站(zhan)在门口(kou)，同学(xue)们(men)一脸愕然地看着我(wo)。我又小声嘟囔(nang)了一(yi)句：妈，我考试得了第一。妈妈继续(xu)干活，搬起了一簸箕(ji)煤，对愣在一(yi)边的(de)我(wo)们(men)说：孩(hai)子们，我知道(dao)了。你们快回家吧，谢(xie)谢你们。语气平静地像完(wan)全没(mei)有报喜这回(hui)事。同学将那张粉红(hong)色的喜报放在(zai)桌上，我尴尬地(di)站在院子里，勉强送走(zou)了同(tong)学，心中的委屈从头涌到脚(jiao)，觉得自己(ji)的(de)成绩被母(mu)亲(qin)否定了，自己的面子被母亲(qin)打碎了(le)，刚刚建(jian)立不到半天(tian)的自(zi)信心被母亲摧垮了，自(zi)尊(zun)心被母(mu)亲伤害了！我站(zhan)在院子(zi)里一声(sheng)不吭，看着母亲(qin)来回搬运煤(mei)块也不像往(wang)常那样去帮忙。母亲忽然间在我的心中变(bian)得那么渺小，那(na)么不近人情。好几天，我都(dou)闷闷不乐，甚至故意不(bu)理睬母亲。在一个四年级小学生的心里，也许渴望有这样(yang)一个美好情景：漂亮的母亲(qin)站在亮堂堂(tang)的院子里，见到同(tong)学们(men)送(song)来的喜报，不停地夸奖(jiang)自(zi)己，拿出好多糖(tang)果(guo)招待同学，甚(shen)至还(hai)请同学在家吃饭――这(zhe)事(shi)关一个孩子的自尊心。可惜(xi)我什么都没(mei)有得到。那天(tian)我(wo)觉(jiao)得脸被丢(diu)尽了(le)，从此(ci)更不爱和同学说(shuo)话了，开始感到家境(jing)的贫寒带给我的(de)压(ya)力，甚至变(bian)得(de)心事重重(chong)。直到(dao)有一天，我回(hui)到家里，照(zhao)例和母亲没有(you)什么话说，走(zou)到房间(jian)门(men)口，我愣住了。母(mu)亲一个人坐在(zai)床边，依旧穿着那(na)件(jian)洗(xi)得褪了色的青布(bu)褂子(zi)，她身后的墙壁(bi)上，花(hua)花绿绿地贴满(man)了大哥得到(dao)的(de)各种(zhong)奖状，足足占(zhan)了半(ban)面墙(qiang)。大哥从(cong)小学(xue)开(kai)始，年年是三好(hao)生(sheng)，有(you)一年(nian)还(hai)被评(ping)选为(wei)兰州(zhou)市(shi)三好学生。那时(shi)候(hou)，大哥(ge)是父(fu)母的骄(jiao)傲。每(mei)次(ci)拿来奖状，他并不张扬，悄(qiao)悄放在家(jia)里桌子(zi)上(shang)，母(mu)亲看到后(hou)，就(jiu)端端正正贴(tie)在墙上(shang)。直(zhi)到大哥参(can)加工(gong)作，他上学时的(de)奖状还贴(tie)在(zai)墙上！夕阳的余(yu)辉透过窗户，落在母亲瘦(shou)弱的(de)身(shen)上。她手中拿(na)着(zhe)我那(na)张粉红色的(de)喜报，轻轻(qing)摩(mo)挲着，偷偷(tou)地掉眼泪(lei)――那一刻母亲(qin)的形(xing)象，像一副经典油画深深地印在我的(de)脑海中。一瞬间，我什么都明白(bai)了(le)，对母(mu)亲的(de)记(ji)恨(hen)顿时烟消(xiao)云散。母亲(qin)对(dui)我的(de)爱，对(dui)我的每一点进步，发(fa)自(zi)内心(xin)地高兴(xing)。只是为了让我明白(bai)，家里穷，上学是(shi)一(yi)种奢侈的付出，学好(hao)功(gong)课(ke)理(li)所应当(dang)，不(bu)应该那样张扬(yang)。直到(dao)母亲去世，我都没有和(he)她提起这件事，但(dan)是(shi)我(wo)清楚地记得当我长(zhang)大之后(hou)，无论是回(hui)兰州家里(li)，还是把母(mu)亲接到北(bei)京住，只要有我的(de)同事朋友(you)在场(chang)，母亲无论身(shen)体多(duo)么(me)难受，都要特意(yi)换(huan)一件利利索索的(de)衣服(fu)，把头发梳理整(zheng)齐，端(duan)端正正(zheng)，面带微(wei)笑(xiao)地坐在椅子上，拿(na)出最好(hao)的(de)烟(yan)酒茶水招待(dai)我(wo)的同事朋友，和大家聊(liao)天。见过母亲(qin)的朋友都说(shuo)：朱军的妈(ma)妈气(qi)质真好，难怪养出(chu)了这(zhe)么一(yi)个儿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