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992人人草》

【992人人草】

小学四(si)年(nian)级的时(shi)候(hou)，有(you)一(yi)次期末(mo)考试，我考(kao)了全年(nian)级第一名(ming)，一阵大张(zhang)旗鼓的表扬之后，老(lao)师(shi)派(pai)班(ban)长(zhang)、学习委员到(dao)我家给(gei)家长(zhang)报喜。我欢天喜地(di)地领着(zhe)同学，一(yi)路上说(shuo)说笑笑。本(ben)来在学(xue)校我属于不善言谈(tan)的，家境不(bu)好(hao)让我始终有自卑感。这一次拿了年级(ji)第一(yi)，立刻有(you)了(le)自信心，性格一下变得活(huo)泼开朗。高(gao)高兴兴到了(le)家(jia)，因为比平时回来的早(zao)，大人都还没(mei)有下班(ban)，院子(zi)里(li)面(mian)冷(leng)冷清(qing)清，我(wo)七拐八绕到了家门口(kou)，忙(mang)不迭地冲屋子里喊：妈(ma)妈(ma)，我们同学(xue)来了，我考试第(di)一名！我连珠炮似地(di)说(shuo)了好几遍：妈妈，我(wo)考试第(di)一。这是我们同学，来(lai)告(gao)诉您的！没(mei)有妈妈的应答(da)。她(ta)正(zheng)在我家低矮的小厨房里(li)干活(huo)。1月份了(le)，妈妈还只(zhi)是穿着一件单薄的(de)青(qing)布(bu)褂子，弯着腰(yao)，正(zheng)费(fei)力地将烧火用的煤块(kuai)码放在(zai)炉子边上(shang)，两手煤黑(hei)，裤(ku)子上也(ye)蹭上一块(kuai)块(kuai)黑(hei)印(yin)，一绺(liu)头发耷拉着遮住半拉脸，妈妈(ma)看(kan)了我们(men)一下，眼睛(jing)里没有什么惊喜(xi)，只是平静(jing)地直(zhi)直(zhi)腰(yao)，举着两只满是煤末的手，却(que)没有去(qu)拿同学(xue)手里(li)的(de)喜报。答应了一声之(zhi)后，又弯下腰，继续干活。同学的眼睛中也(ye)透出了一种失望和不理解。其中一个同学没(mei)有忘记学(xue)校交给的任务：阿姨，朱(zhu)军考试得第一，老师叫我们给您(nin)报喜。妈妈再(zai)次(ci)直起腰(yao)，回(hui)身看看我，用(yong)手背轻轻抹了一下脸颊，淡淡(dan)地(di)说了一句：知道了。说完又出(chu)门(men)继续搬煤。我傻(sha)愣愣(leng)地站在门口(kou)，同学们一脸愕然地(di)看(kan)着我。我(wo)又小(xiao)声(sheng)嘟囔了一句：妈，我考试得了第一(yi)。妈妈继续干(gan)活，搬(ban)起了一簸箕(ji)煤，对(dui)愣在一边(bian)的我们(men)说：孩子(zi)们(men)，我知道了。你们(men)快回(hui)家吧(ba)，谢谢你们。语(yu)气平静(jing)地像完全没(mei)有报喜这回事。同学将(jiang)那张粉红(hong)色的(de)喜报放在桌上(shang)，我(wo)尴尬地(di)站在院子里，勉(mian)强送走了(le)同学，心(xin)中的委(wei)屈从(cong)头涌(yong)到脚，觉(jiao)得(de)自己的成绩被(bei)母亲否定了(le)，自己(ji)的面子被母亲(qin)打碎了(le)，刚刚建(jian)立(li)不到(dao)半天(tian)的自(zi)信心被(bei)母亲摧垮了，自尊心(xin)被母(mu)亲伤害了！我站在(zai)院子(zi)里一声不吭，看着(zhe)母亲来回搬运煤(mei)块也不(bu)像往常那(na)样去帮忙。母亲忽然间在我(wo)的心中变得(de)那(na)么渺(miao)小(xiao)，那(na)么(me)不(bu)近(jin)人情。好几天，我都闷(men)闷不乐，甚至故意不理睬(cai)母亲。在一个四年级小(xiao)学生的(de)心里(li)，也许渴望有(you)这(zhe)样(yang)一个美好(hao)情景：漂(piao)亮的(de)母亲站在亮(liang)堂堂的院子里(li)，见(jian)到(dao)同(tong)学们送来的喜(xi)报，不停地夸奖自己，拿出好(hao)多(duo)糖果招待同学，甚至还请同学在家吃饭(fan)――这事关一(yi)个孩子的自尊心(xin)。可惜我(wo)什么都(dou)没(mei)有得到。那天(tian)我(wo)觉得脸被(bei)丢(diu)尽了，从此更不爱和同学说(shuo)话了，开始(shi)感到家境的贫(pin)寒带给我的(de)压力，甚至变(bian)得心事重重。直到有(you)一(yi)天(tian)，我回到(dao)家里，照例(li)和母亲没(mei)有(you)什么话说，走到房(fang)间门口，我(wo)愣住了。母亲一个人坐在(zai)床边，依旧穿着那件洗得褪了色的青布(bu)褂子(zi)，她身(shen)后的墙壁上(shang)，花(hua)花绿绿地贴满了(le)大(da)哥得到的各种奖状，足足占了半面墙。大哥(ge)从小学开始，年年是三好生(sheng)，有一年还被评选为兰州市(shi)三(san)好学生。那时候，大哥是父(fu)母的骄(jiao)傲。每次拿(na)来奖状，他(ta)并不张扬，悄悄放(fang)在(zai)家里(li)桌(zhuo)子上，母亲看到后，就端端正正贴在(zai)墙上。直(zhi)到(dao)大(da)哥参(can)加工作，他(ta)上学时的(de)奖状还贴在墙上！夕阳的余辉(hui)透(tou)过窗(chuang)户，落(luo)在母亲瘦弱的(de)身上。她手中拿着(zhe)我那张粉红色的喜(xi)报，轻(qing)轻摩(mo)挲着，偷偷地掉眼泪――那一刻(ke)母亲的(de)形象(xiang)，像(xiang)一副经(jing)典油(you)画深深地印(yin)在我的脑(nao)海(hai)中(zhong)。一瞬(shun)间(jian)，我什么都明白了(le)，对母亲(qin)的记恨顿时烟(yan)消(xiao)云散(san)。母亲对我(wo)的爱(ai)，对(dui)我(wo)的(de)每一点进步，发(fa)自内心地高兴。只是为了让我(wo)明(ming)白，家(jia)里穷(qiong)，上学是一种奢侈(chi)的(de)付出(chu)，学好(hao)功课(ke)理(li)所应当，不应该那样张扬(yang)。直(zhi)到母(mu)亲去世，我都(dou)没有和她(ta)提起这(zhe)件(jian)事(shi)，但(dan)是(shi)我清楚地(di)记得当我(wo)长大(da)之后，无论是回兰州家(jia)里，还是把母亲接到(dao)北京住，只要有我(wo)的同(tong)事朋友在场(chang)，母亲无论(lun)身体(ti)多么难(nan)受，都要特意换一件(jian)利(li)利索索的(de)衣(yi)服，把(ba)头发梳(shu)理整齐，端端正正(zheng)，面带微笑(xiao)地(di)坐(zuo)在椅子上，拿出(chu)最(zui)好的烟(yan)酒茶(cha)水(shui)招(zhao)待我的同事朋友，和大家聊天。见(jian)过母(mu)亲的朋(peng)友都(dou)说：朱军的妈妈气质真好，难(nan)怪(guai)养出(chu)了(le)这么一个儿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