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偷拍66页》

【偷拍66页】

讲经结束(shu)了。教徒(tu)们收拾(shi)起《圣经》，有的站(zhan)起来打(da)哈欠伸懒腰，有的坐在那儿(er)喃喃低(di)语。一个留着大分头、满脸粉刺(ci)的(de)小伙子(zi)，嘴(zui)里叼着烟卷，一只脚(jiao)踩着(zhe)小(xiao)凳子，弯(wan)着腰，用(yong)一(yi)张十元(yuan)面值的人民币，擦拭(shi)着皮鞋(xie)上的尘土。一个形同乞(qi)丐的(de)老头，怔怔地盯着小伙子(zi)的手。一个年轻漂亮的少(shao)妇，把《圣经》装进丝线编织(zhi)的精致书包，同(tong)时看了(le)看箍在白藕(ou)般胳(ge)膊上的小金表。她(ta)长发披(pi)肩，口唇腥红，手指上(shang)套着(zhe)光芒四射的钻戒。一(yi)个肩(jian)膀宽厚(hou)、面相(xiang)憨朴的军(jun1)人，把一张面(mian)值一百元的(de)人民(min)币，折(she)成(cheng)长条，塞到绿色的(de)捐(juan)献箱里。墙上用(yong)粉(fen)笔(bi)写(xie)着四个(ge)大(da)字：以马内利(li)。一个满面愁苦的老太太(tai)，坐在墙根的(de)半块砖头上，解开蓝布包袱(fu)，拿(na)出一摞草(cao)纸样的(de)煎饼，嚓嚓啦(la)啦(la)地咀(ju)嚼。从茂(mao)腔(qiang)剧团(tuan)的练(lian)功房(fang)里，传(chuan)来女演员(yuan)吊嗓子的声音：咦――呀――六月里三(san)伏好(hao)热的天――二(er)姑(gu)娘骑驴(lv)奔(ben)阳关――咦呀(ya)呀――。一个光屁股(gu)的(de)小男孩用(yong)尿滋着一个蚂蚁窝，汤(tang)浇(jiao)蚁(yi)穴(xue)，蚂蚁(yi)们(men)大(da)难临头。一个中年妇女训(xun)斥(chi)小(xiao)男孩，扬言(yan)要割掉他的小鸡(ji)巴，小男孩麻木不仁地(di)仰脸(lian)望着她。一个戴眼镜(jing)的中年男子(zi)，佝(gou)偻(lv)着腰，拖着两(liang)条僵(jiang)硬(ying)的(de)腿，对着一(yi)个正(zheng)在(zai)给孩子喂奶的女人走过去。那女人额(e)头(tou)上贴着一帖肮脏的膏药，头(tou)发上(shang)沾着一(yi)些(xie)发亮的(de)血(xue)嘎(ga)痂。一个腿上(shang)生(sheng)疮(chuang)的(de)老头，裸露着(zhe)双腿坐在一条破麻(ma)袋上，成(cheng)群(qun)的绿头苍蝇眷恋(lian)着(zhe)他(ta)的流(liu)脓淌血的双腿。一只啄木(mu)鸟蹲(dun)在(zai)他(ta)凸出的膝盖上，快速地啄着(zhe)他(ta)的疮(chuang)口(kou)，并从里(li)边叼出(chu)一些(xie)白色的细虫。他眯缝着眼，望着太阳，嘴唇(chun)索索地抖动，仿佛在念着(zhe)神(shen)秘(mi)的咒语。教(jiao)堂后边的大(da)街上(shang)，传来高音喇叭(ba)的巨(ju)大轰鸣：要(yao)想富(fu)，少生孩子多栽(zai)树。一对(dui)夫(fu)妻一个孩(hai)。生了二(er)胎要结扎，提倡(chang)女扎(zha)。谁敢不结扎，罚(fa)款五千八。计划生育(yu)宣(xuan)传车(che)耀武扬(yang)威(wei)地开过去了。酒(jiu)厂(chang)的秧(yang)歌(ge)队(dui)来了(le)。锣鼓喧(xuan)天(tian)。八(ba)十(shi)个穿黄(huang)衣扎黄头巾小伙子，八十(shi)个穿红绸衫(shan)的大姑娘，一齐扭动(dong)，腾起(qi)滚滚(gun)尘土(tu)，越(yue)过教堂的(de)房脊。这支秧(yang)歌(ge)队几年(nian)内走遍了大栏市的每个角(jiao)落。他们(men)身上的衣服都(dou)用酒液浸泡得(de)湿漉漉(lu)的(de)。他们嘴里(li)都(dou)喷吐着酒气(qi)，他(ta)们扭的(de)是醉秧(yang)歌，看似东歪(wai)西倒，实则法度森严。他们打(da)的(de)是醉鼓(gu)，男鼓手们伪装着(zhe)古代豪杰的骠悍。教(jiao)堂院(yuan)子(zi)里人有的(de)被街上的锣(luo)鼓声(sheng)吸引，仰脸望着超越屋(wu)脊的红尘；有的(de)低头(tou)沉思，有的神色沉(chen)静，有的(de)目光(guang)呆滞。房脊(ji)上那个红(hong)锈斑(ban)斑的铁十(shi)字架(jia)在尘土(tu)中时隐时显，宛若耶稣神秘的(de)脸。一(yi)个披麻戴孝的中(zhong)年妇女哭嚎(hao)着走进(jin)院子，她的眼睛(jing)肿成(cheng)水泡，只剩下两(liang)条黑(hei)色的缝。她(ta)的哭声(sheng)悠扬，很像凄凉的日本歌谣(yao)。她手拖着一根碧绿(lv)的柳(liu)木棍子(zi)，肥大的孝衣上沾满(man)鼻涕、口水和泥土。一条精巧的瘦(shou)狗怯怯地跟在(zai)她的身(shen)后，紧紧(jin)地缩着尾巴。她扑跪(gui)在头上戴着(zhe)荆冠的耶稣画(hua)像(xiang)前，大(da)声(sheng)地诉(su)说着：主啊，俺娘死了，您保佑她上(shang)天堂，不要让她下地狱(yu)啊……耶稣悲悯地(di)注视着她(ta)。他额(e)头上渗出的鲜(xian)血像珍珠一样滚落下(xia)来(lai)。三个(ge)穿制(zhi)服的(de)警察傍在门口往院子里张(zhang)望着，好像是有所顾忌(ji)。他们低声商量着了几(ji)句，便羞羞答答地进了院。那个(ge)用(yong)人民(min)币(bi)擦皮鞋(xie)的小伙子猛地(di)跳(tiao)起来，灰色的脸上挂着一层亮晶晶(jing)的汗珠(zhu)，看样子他想夺路而逃(tao)，但三个警察已经呈(cheng)扇面包(bao)抄(chao)过来，挡(dang)住了他(ta)的(de)出(chu)路。他(ta)转身对着教(jiao)堂(tang)的砖(zhuan)墙冲(chong)去(qu)，在墙前(qian)他的身(shen)体(ti)腾跳(tiao)起来，他的(de)手把住了生着瘦(shou)弱(ruo)青草的墙(qiang)头，他的脚尖在滑溜溜的(de)墙壁上(shang)踢(ti)蹬着(zhe)。警察们鹰一样扑上去，扯(che)住小伙子的腿，把他拉下来，按在地(di)上。闪光(guang)的手铐(kao)锁住了他(ta)的手腕(wan)。警(jing)察把他拖(tuo)起(qi)来，架(jia)着他往外走。他半边(bian)脸(lian)上(shang)沾满(man)泥土，牙缝(feng)里渗出(chu)血丝。一个(ge)背着保温箱(xiang)的小男孩溜进院子，用稚嫩(nen)的嗓音呼(hu)喊着(zhe)：冰棍(gun)！冰棍！奶油冰(bing)棍(gun)！小男孩生着(zhe)一颗圆溜溜的(de)大(da)脑袋，两扇招风耳朵，额头上布满皱(zhou)纹，漆黑(hei)的大(da)眼(yan)睛里，流溢(yi)着(zhe)与他的年龄不相称(cheng)的(de)绝望(wang)的光(guang)芒(mang)。他(ta)龇(zi)着(zhe)两颗(ke)长长的白门牙，像家(jia)兔(tu)一(yi)样。沉重的保温箱勒得他细(xi)长的(de)脖颈显得更长。他(ta)穿着一件破烂(lan)的(de)背心，根根肋骨凸现出(chu)来(lai)。他穿(chuan)着一条大裤头，更显(xian)得两条腿细(xi)如麻(ma)秆。他的小(xiao)腿上生着一些化了脓(nong)的小(xiao)疮。他穿着一双号(hao)码(ma)很大(da)的旧胶鞋，走起来噗哧噗哧响。教徒们没人买他的凉棍，小男孩失(shi)望(wang)地走了。望(wang)着男(nan)孩(hai)苦难(nan)的(de)背影(ying)，我(wo)心中一阵酸(suan)痛(tong)，但(dan)可惜我口袋里没有(you)一分钱。男孩嘹亮的、唱歌一样的呼喊(han)声(sheng)在教堂外边的小巷里响起，他似乎(hu)并不(bu)像我想象(xiang)的那样悲伤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