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乱日99》

【乱日99】

小学四年级的(de)时候，有一次(ci)期末(mo)考(kao)试(shi)，我考(kao)了(le)全年(nian)级第一名，一阵大张旗(qi)鼓的表(biao)扬之后，老师派班(ban)长、学习(xi)委员到我(wo)家给家(jia)长(zhang)报喜。我欢天喜(xi)地地领着(zhe)同学(xue)，一(yi)路上说(shuo)说笑(xiao)笑。本(ben)来在学(xue)校我属于不善(shan)言谈的(de)，家境不好让我始终有自(zi)卑(bei)感。这一次拿了(le)年(nian)级第一，立(li)刻有了自信心(xin)，性格一(yi)下变(bian)得活(huo)泼开朗。高高兴兴到了家，因(yin)为比(bi)平时回来(lai)的早，大人都还没(mei)有下(xia)班(ban)，院子里面(mian)冷冷清清，我七拐八绕到(dao)了家门(men)口(kou)，忙不迭地冲(chong)屋子(zi)里喊：妈妈(ma)，我们同(tong)学来了，我考试第(di)一(yi)名！我(wo)连珠炮似地说了好几遍：妈妈，我考(kao)试第一。这是(shi)我们同学，来(lai)告(gao)诉您的！没(mei)有妈妈的应(ying)答。她正在我家低矮的小厨房里干活。1月份了，妈妈还只是(shi)穿着(zhe)一件单薄的青布褂子，弯(wan)着腰，正费力地将烧火用的煤(mei)块码放(fang)在炉子(zi)边上，两手(shou)煤(mei)黑(hei)，裤子上(shang)也(ye)蹭上(shang)一块块黑(hei)印(yin)，一(yi)绺头发(fa)耷(da)拉(la)着遮住半(ban)拉脸，妈妈看了我们一(yi)下，眼睛里没有什么惊(jing)喜，只是(shi)平静(jing)地直直腰，举着两只(zhi)满是煤末的手(shou)，却没有(you)去(qu)拿同学手里的喜报。答应了一(yi)声之后(hou)，又(you)弯下(xia)腰，继续干活。同学的眼睛中(zhong)也透(tou)出了一种失望(wang)和不(bu)理解。其中一个同学没(mei)有忘记学校交给的任务：阿姨(yi)，朱军考试(shi)得第(di)一(yi)，老师叫我(wo)们(men)给您报喜。妈妈(ma)再次直起腰，回身看看我(wo)，用手背轻轻抹了一下(xia)脸颊(jia)，淡淡地说了(le)一句(ju)：知道了(le)。说(shuo)完又出(chu)门继续搬煤(mei)。我(wo)傻(sha)愣(leng)愣地站在门口，同学们一脸愕然(ran)地(di)看着我(wo)。我(wo)又(you)小声(sheng)嘟囔了一句：妈，我(wo)考(kao)试(shi)得了(le)第一(yi)。妈妈继续干活(huo)，搬(ban)起(qi)了一簸箕煤(mei)，对(dui)愣在一(yi)边的我们(men)说：孩子们，我知道了。你们快回家(jia)吧，谢谢你们(men)。语气平静(jing)地(di)像完全没有报喜这回(hui)事。同(tong)学将那张(zhang)粉红色的喜报放在桌上，我尴尬地(di)站在院(yuan)子(zi)里(li)，勉强送走(zou)了同(tong)学(xue)，心中的委屈(qu)从头(tou)涌到脚(jiao)，觉得自己的成绩被母亲否定了(le)，自己的面子(zi)被母(mu)亲打碎了，刚刚建立不到半天的自信心被母(mu)亲摧垮了，自尊心被母亲伤(shang)害了！我站(zhan)在院(yuan)子里一(yi)声不(bu)吭(keng)，看着母亲(qin)来回搬运煤块(kuai)也不像往常那(na)样去(qu)帮忙(mang)。母亲忽然(ran)间(jian)在我的心中变得那么渺(miao)小，那么不近人情(qing)。好几天，我都闷闷不乐，甚至(zhi)故意不理睬母(mu)亲。在一个四年级小(xiao)学(xue)生的(de)心里，也许渴望有(you)这(zhe)样一个美好情景：漂亮的母亲站在亮(liang)堂堂的(de)院子里，见到同学们(men)送来的喜报，不停(ting)地(di)夸奖自(zi)己，拿出(chu)好多糖果招待(dai)同学，甚至还(hai)请同学在(zai)家吃饭――这事关一个孩子的自尊心。可惜我什么(me)都(dou)没(mei)有得到。那天我觉得(de)脸被丢尽了(le)，从(cong)此更不爱和同学说话了，开(kai)始感(gan)到家(jia)境的贫(pin)寒(han)带(dai)给我(wo)的压力，甚至变得(de)心事重(chong)重(chong)。直到有一天，我(wo)回到家(jia)里(li)，照例和(he)母(mu)亲没(mei)有什么话说，走到房间门口，我愣住了(le)。母(mu)亲一个人坐在(zai)床边(bian)，依(yi)旧穿着那(na)件洗得褪(tui)了(le)色的青布褂(gua)子，她身(shen)后的墙壁上，花(hua)花(hua)绿(lv)绿地(di)贴(tie)满了大哥(ge)得到的各(ge)种(zhong)奖(jiang)状(zhuang)，足(zu)足占了半面墙。大(da)哥从小学开始，年(nian)年(nian)是(shi)三好生，有一年还被(bei)评选为(wei)兰州市三好(hao)学生。那时候，大(da)哥是父母(mu)的骄(jiao)傲。每次拿来奖状，他并不张扬，悄悄放在家(jia)里(li)桌子上，母亲看到(dao)后(hou)，就(jiu)端端正正贴(tie)在墙上。直到(dao)大哥参加工(gong)作，他上(shang)学时的奖状(zhuang)还贴(tie)在墙上！夕阳(yang)的(de)余辉透过(guo)窗(chuang)户，落在(zai)母亲瘦(shou)弱(ruo)的身(shen)上。她手中(zhong)拿着我那张粉(fen)红色的喜报(bao)，轻轻摩(mo)挲着，偷(tou)偷地掉眼泪――那(na)一刻(ke)母亲的形象，像一副经典油画深深(shen)地印(yin)在我的脑(nao)海中。一瞬间，我什么都明白(bai)了，对母(mu)亲(qin)的记恨(hen)顿时烟消云散。母亲对(dui)我的爱(ai)，对我的(de)每一(yi)点进步(bu)，发自内心地(di)高兴。只(zhi)是(shi)为了让我明(ming)白，家里穷，上学(xue)是(shi)一(yi)种(zhong)奢侈的付(fu)出，学(xue)好功课理(li)所应(ying)当，不应该那样(yang)张扬。直到母亲去世，我(wo)都没(mei)有和她提起这(zhe)件事，但(dan)是(shi)我(wo)清楚地记(ji)得(de)当(dang)我(wo)长(zhang)大之后(hou)，无(wu)论是回(hui)兰州(zhou)家里，还是把母亲接到北(bei)京住(zhu)，只(zhi)要有我(wo)的(de)同事朋友在场，母亲(qin)无论身体多(duo)么难受，都要特意(yi)换一件利利索索的衣服，把头发梳(shu)理整(zheng)齐，端端正正(zheng)，面带(dai)微(wei)笑地坐在椅子上，拿出最好的烟(yan)酒茶水招(zhao)待我的同(tong)事(shi)朋友，和大家(jia)聊天。见过(guo)母亲(qin)的朋友都说(shuo)：朱(zhu)军的妈(ma)妈气(qi)质真(zhen)好(hao)，难(nan)怪养出(chu)了(le)这么(me)一(yi)个儿(er)子。